《我与地坛》札记

最开始知道《我与地坛》这本书是在中学时期的语文课本上。我记得课本选过两篇文章:《我与地坛》和《合欢树》。当时读过之后甚是不喜,连带着对这本散文集和史铁生这位作家也有些不好的印象,只认为这本书也不过就是一个双腿残废之人从怨天尤人到与命运和解的心路历程,又能有什么稀奇呢?也不过是心灵鸡汤罢了。

为什么最近突然看起这本书了呢?起因我想大概是在短视频中刷到余华怀念史铁生的视频。细细想来一个残废之人与命运和解,说来简单,但这心路上的磨难想来定不会少了。何况人在成年之后还能保持灵魂敏感之人不多,且多会被认为是无病呻吟,而灵魂敏感且又有用文字表达出来的能力之人便更少了,而我绝不在此列。我常常对于生活中的一些意象有所感触,但却总是云山雾绕,难以表达。于是便想看看史铁生——一个有着充足时间去思考、去回忆、去感悟生活和命运之人,会怎样用文字表达自己的觉解。

花了大概三四天的时间,断断续续在微信读书上看完了整本书。正如我之前所说,文字真的有一种魔力,明明在描写环境景物,却让读者明白了一切,与作者共情。

我不想写这本书讲了什么,表达了什么思想感情,毕竟我不想写读后感。下面就仅对我阅读本书时脑海里冒出的一些想法和感受做一些记录。

年龄的增长是加深人自身庸碌行为的一个可怕过程。但我始终认为自己算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至少在上大学前还是这样的。在愁些什么呢?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黄昏时的红云、河边清风吹拂的柳树和几声似有若无的鸟鸣。还有那种迷蒙的感觉,像是心头上罩着一层纱,似有所哀却又不知哀从何处起。是啊,少年青年如春天夏天,哪有什么值得哀怨的呢?只能归结于无病呻吟了。可无病就不能呻吟了吗?呻吟不是因为有病,而恰恰是因为没病。

是了,故乡,这似乎是愁绪永恒不变的来源。我想不出那种对于故乡的情感,似乎很少有所谓的思乡之情。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我时常觉得内心当中缺少了一块寄居之地,故而总有怅然若失之感。哪里算是故乡呢?是松嫩平原那一望无际的旷野,是上海那片钢铁丛林与杏花春雨,还是华北农村的平房小院,亦或是海南岛如热带雨林般的街道和小区?我想不出来。情感认同本就是很困难的事情,更何况认同的对象还是土地。土地无情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有情,故而对于土地的感受与本地人的性格和城市的精神风貌是分不开的。初中学过一篇课文,是叶圣陶先生的《藕与莼菜》,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印象深刻:“但是仅仅为了爱故乡么?不是的,不过在故乡的几个人把我们牵系着罢了。若无所牵系,更何所恋念?像我现在,偶然被藕与莼菜所牵系,所以就怀念起故乡来了。所恋在哪里,那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当时我并不认同这句话,我想除了人,我还怀念故乡的吃的呢;除了吃的,还有熟悉的一草一木、熟悉的马路和街道、常去的公园和游乐场,哪一样不值得怀念呢?还记得小学参加朗诵比赛,声情并茂表演了艾青的《我爱这土地》,结尾是这样的: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可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分清,对于土地的感情是否完全是作为对所牵系之人的情感的附属品。去年回村里,看到一家又一家的小孩们放肆地追逐嬉戏,大喊大叫着你追我赶,在冬天已然凋敝的田野里,在刚修成没多久的水泥马路上,在鳞次栉比的房舍中间…你若耐心一些,还有机会看到“摔倒 -> 膝盖破皮出血 -> 坐在原地号啕大哭”和“汽车疾驰而过 -> 家长拽回在马路上跑的孩子 -> 打屁股”等等好戏。我颇有些羡慕他们。这样的童年,想来一定能让这些孩子建立起对故土的深厚情感。我想当孩子成为游子,在夜幕低垂黯然神伤之时,这些关于故土的片段,无论是晨曦微露的稻田边,还是暮色四合的炊烟下,都将作为一剂良药,给予他们一个安然的梦乡。

是了,童年,这又是一个所要哀愁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童年真是很快乐。套用小时候很爱看的一套书《查理九世》的一句话:“谨以此书,纪念我的童年,那是一段小有遗憾的幸福时光。”幸福的时光本没有值得哀愁的,值得哀愁的是逝去之后的回忆,何况回忆童年这件事是全人类共同的哀愁之一。我对童年的记忆比较模糊,似有若无。大人总问我“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只能回答说“有点印象”,实际上我也不确定我记不记得。记不记得呢?我不记得了。对于有的事情,我记得我曾经记得,但现在忘了,只剩下那种感觉,回忆的感觉。但感觉总是玄之又玄的,所以我时常迷乱,时常哀思,生怕再过几年连这种感觉也不剩了。童年虽已逝去,但若是能永远在记忆中存在也称得上是莫大的幸福了。

是了,记忆,人时时刻刻活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所以我时常觉得荒谬。回忆往昔的场景,脑袋里浮现的是一幅幅照片,是静态的,一点也不生动,因此我时常说“有点印象”。都说活在当下,我也时常想当下的哪些场景,或是哪句话能够在以后被记住,留存在记忆中呢?这可真是玄学了。反思我的记忆,一些当时觉得无关紧要的片段长久停留在记忆当中,有时因为一句话记住了一幅场景,有时仅因为一个念头:这一幕我肯定会记很久,然后果然记了很久,但却不是因为当时的事情。真是有趣啊,我们无法控制自己记住什么和忘记什么,所以记忆才值得回忆。为了忘却,所以纪念。

但被记住的就是真实的吗?有研究表明人们会下意识地根据自己的潜意识去篡改和补全记忆中的某些细节,用通俗的话说就是“脑补”。这一点我也有所体会,很多记忆中事情的细节细想之下很难站得住脚,这也更加深了我的荒谬之感。我们的过去塑造了我们的现在,若是连记忆都不能尽信,那何为真,何为假,回忆和做梦又有什么区别?我的选择恐惧症就是这么来的。我讨厌做选择。做选择凭借的是直觉和个人偏好,而这些无疑都来自于“过去之我”。主观上的偏好本应无真假对错之分别,可来自于记忆和回忆中的“过去之我”却是被塑造的,那“真我”何存?举个简单的例子,也是科幻电影里的经典桥段:如果有人将一段本不属于我的记忆植入我的脑中,从而影响了我对世界的认识和审美的理解,我又怎样能分辨出来呢?我又怎能脱离这段本不属于我的记忆的影响去做出真正“忠于”我本心的选择呢?于是我每次做选择都杂七杂八想到这些,在别人眼里就是在不断纠结,也就成了“选择恐惧症”。此事何解?按照佛学的解法叫“破我执”,“明心见性”,可惜那一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读了一本《我与地坛》,却想到了这些与文章全然无关的东西,可真是奇怪。也许这些思绪本就暗藏心间,这本书则是生发将其诉诸于文字的因缘。大学生活已然接近尾声,功利性学习的循环逐渐使灵魂变得麻木,情感变得粗糙,对待生活失去了觉解,少了触动而只剩下怅然若失,真可谓是“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我只希望在趋利避苦、追名逐利的途中仍能保持对生活的敏感、情感的细腻和内心的安宁——我一直坚信除了五感以外,人还有一种会随着世俗流变逐渐丧失的感官——灵魂,或者说是心。心的触动,真是人类进化出的最美丽的功能之一。

记于2023年9月4日。


《我与地坛》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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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u Mingchen
发布于
2024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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